Dear John

無聊的基地生活裡，波特上士閒來無事，出了個餿主意，他辦了個戰利品展覽，要大兵們把與自己有過曖昧關係的女生裸照，一一貼上牆展示，與大夥分享。

眾大兵紛紛響應，有些笨蛋連妻子寄給自己欣賞的裸照，也大方地貼上牆。華裔大兵林下士是唯一一個不同流合污的人，他沉默不語，臉色帶點憤怒。眾大兵此起彼落嘲笑他：“你難道還是個處男呀？”亞裔大兵在軍中，日子並不容易，礙於體格，亞裔大兵往往成為霸凌對象。我就曾經問過某個指揮官，要他誠實地告訴我，亞裔大兵給人的普遍印象如何？他很簡短地就說了句：“軟弱。”

裸女圖貼滿了牆，軍中這情景太稀鬆平常，女兵見怪不怪，女翻譯也處變不驚。就在大家互相比較、欣賞著各自的戰利品時，林下士突然爆發了，他衝上前去一把撕下牆上的所有照片，還無端端喊出“朋友妻不可欺”如此正義凜然的話！可惜，當時沒有半個人去仔細想想，這是為什麼？

林下士膽敢破壞波特上士的戰利品特展，這當然惹惱了波特上士。這幫傢伙本來就把打鬥當家常便飯，所以，波特上士撲向林下士，出手狠狠地揍，兩個人糾結在一起，鬧得不可開交。林下士情急之下，竟抓起刀子幾乎捅向波特上士，一旁看見的另一個華裔大兵李上士，飛奔過去吧刀子從林下士手中奮力奪了下來，好險！打架打到動傢伙，在軍中是要面對非常嚴厲懲罰的，要是還鬧出人命，這一生也就完了。

“就在那當兒，”中士席安興奮地告訴我跟憂斯：“波特上士在撕扯下來的裸女圖裡，突然驚見自己老婆的身影，哈哈哈哈哈！”

“啊？！”我跟憂斯驚呼，這不太戲劇化了嗎？

“哈！就是就是！他老婆的照片！這表示他老婆原來被自家兄弟睡過了，他老婆原來背著他偷人，也成了戰利品！哈哈哈！天下還有比這個更滑稽的事嗎？”

“波特上士等於當眾被狠狠摑了個嘴巴，顏面全無！還揍林下士？揍自己算了吧！”一旁的小兵大笑。

這處境對於波特上士當然是難堪的，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亞裔大兵林下士，其實是在維護他的聲譽啊！好個“朋友妻不可欺”！

關於背叛，它是出征的大兵們心頭永遠的痛。大兵最怕收到一封女朋友或太太寄來的，軍中稱為“Dear John Letter”——親愛的約翰——的分手信。親愛的約翰，它是個悲劇代名詞。

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長久的戰爭看不見盡頭的時候，留守後方的女人，在苦苦等待而不見歸人的折磨裡，或者面對誘惑而心生背叛的驅使下，終於給前線的愛人提筆寫信，信箋起始就是最經典的——“親愛的約翰，我們之間結束了”或者“我已經愛上了別人”！

“親愛的約翰”流傳至今，就成了軍中分手信的代稱。

為什麼是約翰？據說，那是因為約翰是那個時代最常見的名字之緣故。相對的，女兵收到的分手信，就稱之為“Dear Jane Letter”，不過這類信件較為少見，一來女兵少，二來女兵在軍中是香餑餑，不對外頭的人背叛已實屬萬幸；就算真收到了信，怕什麼呢？軍中優秀的男性如此多，排隊等待約會的人一大摞。

關於“親愛的約翰”，它居然是軍中備受重視的民生事件。有哪天哪個小兵收到了親愛的約翰書信，身邊的人都會對他特別忍耐，長官也會切切關懷。如此體貼、關愛，怕就怕那小兵回又回不去，一時想不開，舉槍轟了自己或戰友。我從旁觀察，發現其實那也是人人自危的緣故，大兵出征，一去就經年累月，妻子或女朋友獨守空閨，誰不怕後院失火？

軍中多年，多少的約翰書信曾經在我眼前流過，士兵的眼淚是叫人如此感傷。我是年輕小兵們的大姐姐，許多不對長官不對軍中牧師傾訴的話，他們都一一告訴了我。產生“親愛的約翰”的背景千篇一律，美國兩場戰事，出征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為了鼓勵人們從軍，有關方面除了大力打造士兵人民英雄的形像外，從軍條件與福利一改再改。這一類，副產品就是產生許多崇拜士兵以及懷有目的的掘金者，覬覦著軍眷的特殊身份還有士兵們一次性得到的大筆獎金，還包括士兵在戰地要花也無處可花的月薪。戰地寂寞，家是個遙遠的安慰與精神支撐，自以為有伴有家的大兵們，在艱苦的行軍生活下，不由自已地對遠方伴侶寄託著他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而真相往往卻是如此醜陋。許多在征戰結束後回家，卻落得一無所有的士兵，身心俱疲或情緒崩潰，有者一怒之下憤而將對方殺死，有者乾脆自殺，種種家庭悲劇，它是美國兩場戰爭下，政府給自己人民帶來的最大傷害。

波特上士雖然沒有收到“親愛的約翰”，可是他的戰利品展，無疑就是約翰書信的另個版本，而且來得如此殘酷如此不留情面。誰是波特夫人的入幕之賓？沒有人敢說，當事者自然不敢招人，除非活得不耐煩了。自取其辱的波特上士也不可能去盤問手下每一個小兵，戴了這樣一頂綠帽之後，任何有尊嚴的男人寧可不去追究，打落牙齒和血吞，波特上士沉默地遞交了離婚訴求。在事件真相大白後，林下士沒有因為挨揍而對波特上士表現出丁點幸災樂禍的樣子或嗤笑，在戰場“親愛的約翰”防不勝防的兜頭陰影下，他對其他大兵展現了中國人長久以來的價值觀，而且維護了這個價值觀——朋友妻，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