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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從土耳其的安卡拉搭乘子夜火車去黑海與愛琴海交會的伊士坦堡,車窗外隱約的雪原以及星光,伴我的是一瓶紅酒。
微醺裡,忽然想起,我已跨過四十歲的門檻,人生已然大半,或許曾經有過的灰暗與憂愁,竟彷彿在土耳其冰雪掩蓋的高原旅行時所見的天光雲影那般的遙不可及。
四十三歲,應該穿越生命的風雪。
曾經相信過某些事物,譬如愛情、婚姻、信仰……回首時已經是滄桑中年。很多人、事、物都傷逝、變遷了,只有文學自始不曾離開,從十八歲至今,我的文學生命延續了二十五年。
對於一個時常缺乏耐心,又由於個性耿直率性的人而言,文學與我綣繾半生卻又難捨難分,幾乎就是攜手眷愛的永恆妻子,也是一生一世的堅執不渝了。
遠在島嶼南方的一位朋友,驚人的記憶與慧黠的心智,一再喚起我個人遺忘很久的往昔,那大約是從完整收集我所有的著作,並且熟稔我每一個生命階段乃至於理念的延續或掙扎。彷彿一位益友不時的提示與警告……這樣一個用心忠誠的讀者,成為我不容懈怠的鏡子。
但畢竟,我的疏懶是不能原諒的藉口。
一九八八年春天,決意終止某些事以及開始某種抉擇,從遠方倦遊歸來,專研近代史的老友李筱峰問我:願不願意到自立報系工作?就這樣,一擲就是七年的青春。
一九九四年十月底,告別工作、生活、整個生命、理念所深繫的自立報系,事實上對我是一次巨大的轉折,猶如離開深情的友伴,那樣的無從、茫然,曾經多少笑容與淚水,以為可以託付終生,安身立命的最後之良知,終究抵不過現實裡庸俗與被出賣的不潔。
我決定到土耳其旅行,我需要沈靜一下。
在自立報系七年,從政治經濟研究室的研究員兼記者一直到副刊主編,我的歲月中充滿著台灣社會風起雲湧的悲喜情緒,與作家、畫者應對論交……我哀愁的感覺到,文學的原創力大量的消退,真真實實的自己在那裡呢?
也因為這樣,七年來,陸續發表的散文就顯得格外珍貴,對於一向嚴苛要求作品質感的自己而言,早就不在意文學是否合乎市場的口味需求,而追求以真摯、平靜的心與圓熟深思的讀者來做心靈的交換、切磋。
好像都是子夜煮茶或者是晨時看霧的平靜心情裡寫下的文字,反而在不經意中有著異常驚喜的斬獲;散文這種創作形式有如種植,我自信是一個足可勝任的好園丁。
收集在《港,是情人的追憶》書中的每一篇散文,毋寧把它們看做是每一種心情,或者是一朵花、一片流雲都可以,我盼望用不虛華的心,告訴你,這七年來我的所思所感。
然後,我必須以這本新書向你暫別。
我開始著手在寫一本長篇小說,關於五0年代童年難以磨滅的一次深切記憶,而後,我盼望能夠重拾畫筆,就不知道是否畫筆已鈍?
如果小說未能完成,如果畫筆全然鈍去,我不會遺憾,我仍會持續長年深愛的旅行,它是我反思、省察自己最適切的方式。
但願,這一次,不是永遠的告別。��
一九九五年元月十三日���冬冷午前的仁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