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作品是作家心的映現。它像一面鏡子,明晰地彰顯了作家的內在世界。所有生命裡曾經有過的顛仆憂患和磨練,也許令他哀傷落淚,其實也給了他豐富的教訓和啟發。種種的苦難都將化為深切的領悟和圓熟的智慧,呈現在作品中的,則是曠達和悲憫。�
以此來看蘇東坡坎坷的一生,一切的激憤不平、抑鬱委屈,也並非那麼充滿了無奈。每個人在面對逆境時,人事的無情斲傷,常讓我們怵然心驚,也更警愓到:絕不能沈沒於憂戚之中,無可自拔。只有往大處著眼,才能化解由挫折帶來的抑鬱,有所解脫;也使自己成為一個胸襟寬闊的人,也有更為深廣的同情,不再受囿於世俗之見,從此自適其志,曠然高遠。�
然而,這那裡是輕易就能做到的呢?最精美的寶石,受到匠人的擊打和琢磨最多;珍珠原是蚌體內的一粒沙,經由不斷痛楚地包容和孕育,也才造就了渾圓的絕美。�
我常想,如果蘇東坡不曾迭遭拂逆,屢被放逐,他是否能為我們留下這般美好的傳世之作,包括詩詞、文賦和書法,不只量多且質精?難道說,東坡一生舛錯的際遇,原是為了成就其為文藝大家?歸之於上天的旨意,不免有些兒「宿命」,主要的,仍在於他學會了豁達大度,有寬宥的同情之心。東坡在<沁園春>裡寫道:「用00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閒處看。但優游卒歲,且鬥尊前。」不再自怨自艾,而是擁有更為健康、達觀的生活態度。�
所以,生命的形態也可以是自我選擇,尤其是在憂患來襲時。選取光明,終究海闊天空,陽光普照;擇取黑暗,則陰鬱晦暗,再難振作。我們常說「危機」,危險和機會並存,有些人果真在危殆的境遇裡,替自己創造了更好的時機。這麼說來,困厄也並非全然令人恐懼,「自求多福」才更重要。�
《人間詞話》中,以「曠」來概括蘇詞風格,被認為是精當之論。的確,是由於東坡有曠遠的懷抱,融在文學作品中,成就其為文的特色。�
那麼,不管我們今生受了怎樣的苦,常因讀書而獲得啟迪,尤以文學作品為最。書中的離合悲歡、愛怨情仇,何嘗不也在現實生活裡重複地上演呢?用「心」來讀,我們常得到了共鳴,撫慰了創傷,也因而忘郤紅塵風雨,願意奮勇前行。�
於是,我每每在掩卷之餘,想像作家的用心,又何須執手相會呢?透過文字,只要彼此的心靈相契,也一樣可以是相知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