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序「閒愛孤雲」
也不過一年的光景，為黛嫚的第二本短篇小說集寫序，除了高興之外，我有如下的感想：
一、無論就情節的安排或鋪陳的方式言，收入木書中的作品都要比前一本「也是閒愁」更為複雜多變。舉例來說：「敏敏的婚事」透過父親、敏敏、小趙三種不同心理的描述，自然帶出整個故事的發展；「陷落」則以女學生對男友、教授對女學生、女作家對教授各自執迷的愛情，點出情愛世界的糾纏、弄人「乃至於虛幻；「離魂記」則利用「離魂」一景的安排，讓小說情節急轉直下，達成啟示而不說教的效用。凡此，都看得出黛嫚是加何在技巧上下工夫，力求自我突破。
二、「愛情」仍為黛嫚最關懷的主題，但較諸前集也加入了更多的反省。「一個人的事」、「老闆娘的一天」、「離魂記」三篇，內涵雖異，卻共同指出應珍惜已擁有的，人生原不可能完美而必有殘缺；「無岸」寫一個為家庭犧牲而拒絕愛情，甚至挪用公款的女子，全篇充滿孤獨無助的感傷，隱然質疑愛情竟是如此昂貴？人生竟是如此無辜？「始終」寫棄婦的一生，讀後令人不能不興起生命誠夢幻，一切皆虛妄的感受。這種種的反省，並不一致，甚至相互牴觸，是否反映黛嫚在漸漸成長的歲月中，對世事、對人生焦灼的思考呢？
三、心理的刻畫多，但人物的性格並不因此明朗化。換言之，作品中的人物常常流於浮面。此尤以男性為然。無論是「一個人的事」中的浩成、徐世彥、凱旻，或「老闆娘的一天」中的阿昺，或「離魂記」中的程與嚴，以及「始終」裏的德，都一貫的模糊。其實，「一個人的事」中的凱旻可以扮演仲裁者的重要角色，理應著墨更多，以增加衝突性；「老闆娘的一天」中的阿昺也應多多描寫，這樣才能使麗娘對愛的渴望心裏更凸顯、更真實。黛嫚所以會有這樣的不足，主要原因可能仍在於她對男性較欠缺了解，而這種不足自然會隨著歲月的成長，以及對人生百態的繼續觀察而消失，無須掛慮。但相對於此，值得特別一提的是「敏敏的婚事」中的父親。因為在這篇小說中，父親一角的塑造是比較失敗的，而失敗的原因不是觀察不夠，乃是小說語言的問題。無論我們怎麼讀，父親燭白的段落總不像老父的口吻—甚至更像女孩的口吻。同樣的毛病也出現在「陷落」中的徐教授身上。文中對徐教授的刻畫，完全不能符合他的身分與教養，人物因而顯得膚淺幼稚，讀者也會覺得極不真實。黛嫚受過學院訓練，當知小說中的人物，因身分不同便應有其不同的語言、思考，以及行為、反應，然則這種疏忽，便值得警惕了。
四、情節的有時牽強，是本集作品的另一毛病。「陷落」中惜雲若即若離的動機，女作家的痛苦；「老闆娘的一天」中，麗娘對阿欽的哀怨；「離魂記」中嚴意平的出現，以及「始終」裏德的離去等，都欠缺有力的背景。顯示了寫作時隨意或欠成熟的一面。
五、本集只收七篇小說，可竟有四篇的主角人物是妻子年歲大於丈夫。這種現象頗令人尋味。以愛情或婚姻的觀點言，長期以來，在台灣的中國人一直忌諱女長於男。但隨著社會型態的變遷，女子無論在教育機會或事業發展的可能上都有大幅度的改變，女子遲婚的情形遂愈來愈普遍，但原有的觀點又未盡除，於是更加重了這種遲婚的現象，甚且衍生出其他各式各樣的現象。平心而論，這是小說創作很好的題材。黛嫚是否有意由此開拓，僅從集中的四篇，我們看不清楚，但對這種現象，黛嫚又似乎已經有所意識，甚至具有某種觀點。站在讀者的立場，找個人期望黛嫚能繼續組織、思考她的觀點，以之創作富有時代意義的作品。
其他的感想也還是有的，再寫下去或不免瑣碎。前文在求全的立場上，提出了一些「嚴格的」批評，那是因為我知道黛嫚對自我的要求甚高，對費盡心血創造的作品，她雖然珍惜，卻並不只要掌握，她決心要走很長很遠的路。對曾經添為其師的我而言，講幾句真心話，也才是真正的愛護與鼓勵吧？更何況，反過來說，書中人物塑造的虛浮以及情節的有時牽強，都可能是黛嫚追求突破的努力中，照顧不周的疏漏。一篇小說的完美是極不容易獲致的，身為一個文學創作者只要有不斷突破自我的心態以及持續寫作的毅力，便是他成功的最大保證。因之，對黛嫚，我仍然充滿著期望。我最後想說的是，凡事不必太急，文學恆久的生命尤應如是觀。黛嫚也許可以考慮創作幾篇體式較大的小說，突破目前多產的短篇形式。我個人的信念是：身為一個小說家就一定要「入世」，用悲憫的胸懷，不斷觀察世事，思考人生、深化經驗。然後藉他的作品昇華人類的心靈。謹提供給黛嫚參考。
本書首篇「敏敏的婚事」結局溫馨，黛鰻最後寫道：「秋天就要來了！」此時此刻亦是秋天。我們和黛嫚共同期待下一個豐盈的收穫季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