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書寫未來，少有人能像威廉．吉布森如此描繪人性與科技的深層互動，卻未利用光彩炫麗的龐雜裝備，將讀者拉至遙遙五百萬光年外的不知名星球。一個單親紅髮的十四歲少女，一個台北東區發跡的全球知名搖滾歌手，兩種生活風格在歷經又一次大地震後的日本東京交錯，散射出不一樣的花火，建造起一種未來想像，也揭示了不同的生命契機。
【阿伊朵】的故事起因於搖滾歌手宣佈即將要做一件旁人不能理解的事，他的貼身保鏢、公司、所屬的娛樂產業，完全無法忍受，認為他將自毀前程，在複雜的連鎖效應及商業利益衝突下，不得不私下尋求外力協助，企圖從龐大的全球資料庫中找出些端倪。少女的故事從一群十四、五歲歌迷俱樂部小女生在虛擬世界中嘰嘰喳喳的討論展開旅程，為了從未謀面的搖滾歌手，跨海遠赴他鄉，接踵而來的變化，卻超出了她一切可預期範圍。從加州洛杉磯，東京的六本木與新宿，早已不在的香港九龍城寨意象，澳洲墨爾本，墨西哥市，到威尼斯，光彩絢麗的場景變換，不斷讓讀者在虛擬與現實穿梭同時，也歷經了一次大規模的文化差異洗禮。尤其是細節的鉅細靡遺，並未遵循過去常用的文字記錄方式，而轉折至某種人類心中既熟悉卻不甚留意的觀賞事物精準角度，使人感到沈靜的新意，總是充滿神秘朦朧又極端清晰。如果循著字句指引，幾乎可以分毫不差在心中建立每座空間模型，那些超越視覺觀感的空間溫度與維度，與「人」十分接近。
所有發生的故事，都看似我們今天生活的世界，那些談吐，那些飲食，某類人物，某種作風，就像街道上或下班後屢屢撞見的世面，卻無人察覺，那週而復始擦肩掠過的「現在」，其實已是遙遠而模糊貼近的「未來」。這也是「近未來」小說平易近人的地方。讀者不必像閱讀古典科幻一般，擠榨腦汁憑空建起一個百萬光年之遙的幻想，最後卻發現想像的星球長得根本不對勁。吉布森小說中所描寫事物都是「人」的世界，只是再往前推一點點，然後加上「夢與想像」，並不遙遠，也許明年某天那樣的世界就會來臨。因為作者企圖表達的，僅來自於周身不遠伸手可及的明天，但人心的掙扎，與今天同樣深遠。
威廉．吉布森是一位生活經驗豐富的作家，曾跟隨搖滾樂團一起巡迴生活過一些日子，書中描寫關於媒體與搖滾樂生活的事物，其來有自且十分貼切。他習慣使用經驗中的現存事物作延伸與描述，無論地點、人物、或是詞彙，其中涉獵的廣泛知識，不僅精確亦皆有其意涵。曾有人批評他並不十分精通科學知識，因而使用大量景物描寫作掩飾。但實際看來，這樣的文風，反而去除許多惱人又難以想像的科技裝備，還有執迷，同時也替描寫未來文字闢出另一種山野，創造出不同於以往的優美文體，讓關於想像未來的書，不再是屬於「男孩」的故事本。
威廉．吉布森沈靜的陳述，不時帶著冷酷哀愁，一種真正屬於人性的失落，配合著時空變換搭襯，遠從1996年的過去，寫出了今日數位世界的焦慮不安。而敏感的寫作風格，賦予他所創造未來世界有著早年黑色犯罪小說的晦暗美感，反叛、顛覆、不安、格格不入的既定社會角色，從幽暗底層社會流轉至幻覺的虛擬空間，將發端於眼前世界的人文及科技現象，綿密推至詩意而頹廢的未來，冷靜暗示出寓言式的希望與生機。再也沒有繁冗的各式裝備、平鋪直敘的好萊塢劇情，和爆炸性的視覺高潮。生命與存在的人文科技衝突價值思考是主幹，文字與文學僅是延伸遍佈的知覺，娓娓編織，支撐起種種陳述，如同吉布森不斷的敘述──縝密交織的世界樣貌。
其實談描寫未來小說能如何正確預示未來，並無多大意義。預示準確的小說，不見得有文字架構的可讀性。但吉布森的出現，的確使描寫未來世界的文類出現新可能。此刻，無論是世界進程、人類在虛擬移動或飛行往返的廣泛經驗上，初次面世的中文版十分適切地符合當今人類世界的自身，時間點可謂恰如其份，加以出版者在文句與文本上所做出的精心調整和資料考據，阿伊朵的生命栩栩展現。新時代，未來，能帶出「夢與想像」，而那正是人類演化的最後關鍵，無窮盡的瑰寶，也編織出了【阿伊朵】的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