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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觉散步》(试读)

有店 2014-12-23

<风车聚宝楼>

 

有缘多次与聚宝楼为邻。

 

风车路上,无论顺风还是逆风,推开窗,常闻到从楼中厨房传出一阵阵教人温馨怀旧的香味。是当年来自福州的唐山阿伯还是他那槟城土生土长的媳妇,在我想象的版图上以传统的福州美食亦或道地的槟城小吃,让阅读中的我常感到饥肠辘辘。即使无法怀以相同的原乡或槟城情意结,也能草描许多种如红糟鸡、福州鱼丸、槟城叻沙及福建(虾)面等美食的轮廓。

 

有回按捺不住,索性合书下楼,开车到吉隆坡半山芭巴刹附近的合益记去大吃一碗红糟面线,外加一碗福州鱼丸掺燕皮虾饺汤,之后再拐回PJ SS2的槟城百年路分店去吃碗地道的槟城咖喱面。

 

记得有一年冬天,在台北淡水渡船头的一间拥有数十年历史的鱼丸店里,我和一位年轻激进的诗人朋友闲聊着台湾的统独课题。我无心参与过多意见,一直想把话题移转到附近的淡水美食。正当我咬开那包有肉馅的大粒鱼丸时,我情不自禁像异乡遇故知般,告诉友人这款鱼丸源自福州,在海外我们都称它福州鱼丸。只见诗人一口咬着肉包,一脸不屑地说:不对哦!这肯定是道地的淡水小吃!一阵沉寂,之后,我笑笑地把这则如果不妥善处理将随即引发所谓原乡与本土之争的往事,给冰封在那个严寒的隆冬里。一转眼,经已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其实,过后我才发现台湾周处可见到这款鱼丸的踪迹,强调福州原乡的也大有人在。

 

聚宝楼是位于槟城市中心风车路上的一间华人传统咖啡店,是写作人林春美的槟城娘家。同时,<聚宝楼>也是篇散文,是林春美的系列文章“我的槟城情意结”中的末篇,曾收录在多本马华文学选集当中,像《马华当代散文选》(1990-1995),《马华文学读本1·赤道形声》及《马华文学大系·散文2》(1981-1996);而我的一些散文也有幸编入其中,与聚宝楼成为书页间的邻居。

 

三十而立,始热衷古迹文化,闲时常游走于半岛各处,视槟城与马六甲为梦想基地,翻读史地文集,留下无数足迹和记录了好几本图像笔记;也曾幻想以一支笔撑起颓塌失修的旧情古意,盼能唤起读者超越意识形态,以更积极开明、更基础的鉴赏能力去面对祖先遗留下来的珍贵遗迹。于是,林春美在<我的槟城情意结>一文里,对槟岛尤其五盏灯一带的人文风华及时代变迁所写下的童情旧忆,正好提供了我许多更贴近田野纪实的文学讯息,有别于一般刻板的研究文献,引发更人间、更生活化得人文思考。

 

十年过去,步进不惑,却贪恋起人间炊烟,思考美食。每每为了吃而遍寻文籍,却难以找到较有计划性对本土美食的深入书写。于是又大发奇想,想为这片土地上的美食多留一些文字记录,即使肤浅,也算满足了求知与口腹之欲。基于“槟城美食甲天下”之美誉,又再次地让我重游旧地,以此出发。这时候,<我的槟城情意结>里的许多章节正好补充了我这方面的部分养分,让我的好几次槟城美食之旅在行程安排与加强思考上,多了一份有别于一般美食指南的市井气息与乡土情怀;而让我深感兴趣的就是借着文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去寻访时光错叠间的虚实据点,享受那份强烈的考古感觉。

 

作为“知食分子”,乐趣的焦点并不只聚汇在美食的色香味而已,上山下海,兜兜转转的寻吃历程都无形地提升了我们在美食修行上的“知食”刻度,就像对佳肴美食背后所潜藏着的时代背景与典故的认知,其实都是增添美味的“味知素”。至于地方小吃的特色,全在于“地方”两字,要是对这地方不加了解,也讲不出个轮廓,那小吃即使美味,在味蕾探索的过程与意义上,就少了一份地缘性的感动。

 

本地华人美食的特色,在于融合本土与原乡的烹调精髓,开创出一方独一无二的美食天地。没有单纯的本土,也没有百分百绝对传统的原乡,精彩就在此。就客观的取材之便,加上味蕾适应力的转换,以及浓浓的思乡情怀,祖辈们在历史流光中创制出无数的经典小吃,如福建原乡所没有的吉隆坡炒福建面,潮汕地区找不到的鲜蛤炒果条,东江客家山区未曾听过的“刀码切”客家板面,广东没这名堂的广府炒鸳鸯,江南水乡找不到的江南炒面,香港人从没听过的香港炒面,甚至冠以新加坡却创自吉隆坡街头的星洲炒米粉等。这些美味都来自时间的累积,交织着时代与时代之间不断创新与守旧地权宜智慧。如果还有人去追问马华美食是否断奶,那简直是多此一举了!

 

昨天,接到诗人朋友从福州打来的电话。自从前几年台湾的经济刮起寒风,朋友被派到中国大陆的分公司上班,也“顺便”娶了福州新娘。言谈中他问我是否记得当年在淡水渡船头吃鱼丸的旧事,并出奇兴奋的说:原来渡船头的那家鱼丸跟福州的鱼丸是完全相同的,你知道吗?我一时愣住了,久久才回神过来,吐出一句:手法虽然相同,但口味应该还是有点差异吧!却听到话筒的那端传来诗人的笑声:不信你过来试试看!

 

林春美在《我的槟城情意结》系列小品中所提到的一些街头小吃,我都曾一一寻访,借着文字所散发出混杂着岁月况味的想象芳香,一路可遇不可求、迷宫寻宝似地区探访。然而,十年不到的光景,几乎所有当年仅存下来的记忆美食都已沧海桑田,人事已非。就像她笔下在新港摆摊的那档胖丈夫与矮女人组合的猪肠粉,由于前几年丈夫过世,现已交由不矮也不胖的儿子经营,肠粉的口感却还是一样的棒;而春美小时候父亲用脚踏车载她去吃的社尾杂饭,也因近年来社尾巴刹要拆除发展,引起古迹抗争而“轰动”起来,那天经过沓田仔就看到有家茶室门口挂起布条标榜原汁原味的社尾杂饭;至于那档摆在五盏灯附近,由于当年老板在烫面时总是在窄小的档口间像跳阿哥哥似地腾来腾去,而被称为“阿哥哥福建面”的面档,现在已不知去处,但后来我却在柑仔园的草场小贩中心里无意中发现了同一招牌,而让我感到有种文物出土般难以言喻的欣喜,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同一家罢了……

 

去年四月的一趟美食之旅,我特地把车开到风车路去拜访多年来的“邻居”。站在巷口,望向初次见面的聚宝楼,一个错觉,仿佛楼上立面的窗格间正倚着一少女身影,像十年前初见时还在马大读中文系的林春美,正抿着嘴凝望车水马龙的窗外市井,思索着她的文学世界。走了进去,诺大的咖啡店里就只有一档生意不错的鸡饭,不见想象多年让我在阅读中常感到饥肠辘辘的福州美食,抑或道地的槟城小吃。

 

突然的失落,令我不知所措,仿佛十年来的想象版图倏然撕成一地的时光碎影,被风吹拂起来,随风车旋啊转的,感觉有点恍惚。索性走到最里面的冲茶间,向一位友善白净的福泰妇人询问个究竟。见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说:早就没卖啰!

 

你认识林春美吗?我愚笨的问。

 

我是春美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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